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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開(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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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開(8)

游與明冷眼旁觀,只覺得魏桃的靈體暗而虛幻,以她游歷所積累的經驗來說,像是隨時要消散。

偏偏這位年紀輕輕的魏夫子又撐著一副毫發無傷的淡然,不急不緩地勸著江在水,好像對自己和弟弟都不上心。

魏麟被她們放倒在潮濕的地面上,無聲無息地接受兩人不間斷的靈力輸入。

游與明輕柔地整理了一番他的衣衫,接著拿出一枚丹藥,以與剛才完全不符的暴力撬開魏麟的牙關塞了進去,收功起身道:“交給她吧。”

江在水有些憤憤不平,但也只好也跟著收了手。

魏桃盈盈一拜,低聲道:“多謝。”

在兩人的註視下,她走到魏麟身側,俯下身。

她似乎是想要摸一摸弟弟的臉,手卻仿若虛影一般穿了過去。

魏桃楞了楞,繼而若無其事般收回手,臉上看不出表情。

她偏了偏頭,抱歉道:“兩位,我想單獨和小麟說些話,可以嗎?”

“他聽不到。”游與明冷淡地陳述事實。

“我知道,我會用留聲符錄下來的。”魏桃眉目很溫柔,就仿佛她從未癲狂地開啟那覆蓋錢府的還靈陣、與那些現在還不知生死的錢府眾人無關一樣。

游與明沒再說話,只退後一步,看著江在水。

江在水盯著她看了須臾,到底不想耽擱魏麟的時間。

她喚出塵囂割破手指,在魏桃額上印下一道尋蹤印。

魏桃沒有驚訝反抗,只順從的接受了這道“契約”。

江在水最後看了一眼魏麟,什麽也沒說,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魏桃看著兩人身影消失在向北去的路上,輕輕嘆了口氣。

天色未明,月掩於重重烏雲之後,錢府的燈只餘寥寥幾盞。

周圍昏暗暗的,若非修士,在這種條件下很難有清晰的視野。

魏桃只是個普通人……普通人的靈體罷了。

她將手指搭在魏麟手腕上,一邊繼續靈力的輸入,一邊自言自語。

“我都知道,小麟是被龍神大人騙了,是嗎?”

魏麟眼眸閡著,沒有反應。

“我猜到龍神大人要做什麽了,抱歉,是姐姐被仇恨蒙住了眼,沒看透他,讓你受傷了。”

她並沒有拿出所謂的留聲符。

這些有什麽可留下的呢?

仇恨、陰謀、歉意……

不必讓這個孩子再多承擔一些了。

魏桃的左手虛虛撫過弟弟蒼白的臉,終於顯出幾分痛苦與哀愁。

“冤冤相報何時了,先生說得真沒錯。”

靈體不會流淚,她只是睜著一雙涳濛的眼,視線失焦地眨了眨。

那位大人多疑、多慮、滿心忌憚、而漠視人類,哪怕是把整個錢府算進去,也宛如彈落一片葉那樣自然。

布了這麽大一盤棋,還不忘順手幫她完成願望。

真是多謝他了。

“我除了按照他的布置走,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啊。”

魏桃像是有些不舍。

她終於取了魏麟的衣擺一角,畫了一枚留聲符。

七歲那年,她還尚未築基。

此後再無修煉,但年少時所學的一切,竟也分毫未忘。

如今借著海宮珠的光,能動用靈力了,畫了留聲符並不算難。

她啟動留聲符。

“小麟,我是姐姐。”

留聲符上,靈力攜著看不見的線條留下刻印。

魏桃低著眸,勉強描摹小少年還帶著稚嫩的臉龐。

“姐姐早該離開了,珠子不過身外物,別掛念了;仇我自己報了,也不必再記恨。”

她語氣裏帶上了一絲笑意,好像又回到了幾年前,兄弟姐妹幾個一同念書的時候。

“於渚是個書呆子,什麽也不懂;見止還小,性子沈不下來;先生年紀大了,身體又不好;還是只能委屈小麟繼續當姐姐的男子漢,幫幫忙,照顧照顧大家。”

他們四個,都是魏老夫子收養的孩子.

魏桃死於二十一歲,是私塾的夫子,也是弟妹們的姐姐。

魏於渚十八,以狀元之身蝸居於小小陋室。

魏麟十三,魏見止九歲,在尋常人家,還不過是在父母膝下撒嬌的年紀。

魏桃重覆了一遍:“委屈小麟了。”

她知道自己這個撿回來的弟弟身上背負了什麽,也知道他對“恩仇”看得多重。

所以她接著道:“留聲符可以保存很久,只要註入靈力,就可以多次使用,小麟要記得把它帶回家,給見止、於渚、和先生聽。”

她絮絮叨叨了很多,就像一個在子女臨行前,不放心做囑咐的母親。

直到留聲符閃出即將結束的黃色光,她才戀戀不舍地收了尾。

留聲符白光一閃,徹底成型了。

她將符咒放入魏麟袖中,同時停止了靈力的輸入。

“對不起,讓小麟受了這麽重的傷。”

魏桃留戀地最後看過弟弟,盤膝閉上了眼。

……可惜,沒能孝敬先生、報養育之恩。

沒能見到見止最後一面,也沒能見到於渚衣錦還鄉。

沒能看著她的弟弟妹妹們,健康快樂地長大。

——

“就這麽走了?”游與明問。

江在水三兩下掠過一間屋子,“嗯”了一聲。

甚至不和魏桃多說幾句話,這可不像她平時打破沙鍋問到底的風格。

游與明沒再繼續問,只是給她遞了張符紙,讓她把身上的衣服烘幹。

邊走邊用靈力點符紙時,游與明擡起頭,看向錢府最高的那座高樓,眸色沈沈。

錢府北,朝霞樓。

真是個看戲的好地方。

兩人翻上樓頂,正正對上壓根沒打算跑的一龍一鳳。

風襲玉甚至笑著和她們打了個招呼:“江在水,小大夫,好久不見。”

“風老板,好久不見。”江在水笑得陰測測的,“兩位看戲看得可開心啊?”

風襲玉道:“這話說得就見外了,什麽看戲,我們是在掠陣,隨時等著幫忙呢。”

既然是“掠陣”,江在水可不和他客氣了:“海宮神到底怎麽回事,魏麟能不能救?”

祝江臨仿佛是成了個啞巴,單等著風襲玉代言。

“能救,當然能救,我們可不會眼看著好孩子辜死。”風襲玉邊說邊踢了踢擇屋頂而坐的祝江臨,示意他再裝聾作啞自己這個隊友可跑了。

祝江臨不慌不忙地起身,撣了撣衣服,微一頷首:“江小友,游小友。”

江在水現在討厭極了這位龍子,權當聽不見。

游與明回了一禮,看著祝江臨,語氣說不上友好地直入正題,“魏桃說我們救不了她弟弟,我確實只有兩成把握。”

在游與明看來,龍子剛現世就陰了自家發小,到渡城又幾次三番利用她們,實在不算什麽好東西,比那大麻煩風襲玉還要令人厭上幾成。

只是江在水對於魏麟的情況單知道“難救”兩個字,經此一事,好不容易回升些的觀感又回歸負值,讓她出面交流,兩邊大概是要打起來,還不如游與明自己來。

“魏麟體內經脈損毀嚴重,魏桃一個凡人,靠海宮珠保留的靈體,她要如何救人?”

“她自然有她的辦法。”祝江臨臉上掛著面具一般的溫和笑意,此時此刻,顯得冷漠又虛假。

他拿出那枚海宮珠,托在手心,垂眸看著它光芒大盛:“你也說了,有海宮珠護著她,這可是活過寒降的‘神’留下的珠子,可別小瞧它。”

“它怎麽會……?”江在水被那光閃到,有些訝異地喃喃出聲。

話一出,她也知道為什麽了。

魏桃靈體容不下那麽龐大的靈力,全由海宮珠代收,吸飽了靈力,海宮珠自然就亮了。

不知為什麽,她總覺得哪裏不對。

祝江臨拉著風襲玉折騰這一大圈,就是為了給海宮珠“充能”?

海宮珠又不是他的東西,靈力充足對他有什麽好處?

“經脈損毀不是光靠大量靈力輸入就能救回來的。”一旁,游與明還在繼續套祝江臨的話。

祝江臨看上去心情很好,有問必答:“海宮珠也不是只能用來存儲靈力。”

江在水皺眉。

他這話,讓江大小姐想起來一件事。

魏桃現在的靈體狀態,是不是也不太對勁來著?

雙方一時相互無言,正在對峙,忽見祝江臨手裏那珠子猛然一亮,隨後“嗖”地一下飛了出去。

祝江臨顯然早有預料,腳下輕輕一點地,跟著海宮珠向錢府東南角掠去。

他經過江在水時,笑著問了一句:“好奇?”

轉眼間,一龍一珠已經飄出去幾裏地,聲音卻仍飄忽地傳進江在水耳朵裏。

“好奇,跟上來看看就明白了。”

江在水和游與明對視一眼,看向站著沒動的風襲玉。

這位從出現就是一副事不關己態度的看戲鳳凰聳了聳肩,無辜道:“我可什麽都不知道。”

江在水用自己的手背碰了碰游與明的手背,轉身跟上了快消失的祝江臨。

兩人的默契是幾百次惡作劇培養出來的,江在水不用開口,游與明也知道她的意思。

游小神醫站在原地沒動,雙臂一抱,留下和大麻煩對話:“你不走嗎?”

大麻煩大言不慚:“都說了,我是在掠陣,你見過哪個掠陣之人貿然入陣的?”

游與明看他幾眼,走上前,到與他並肩的位置轉過身。

她眺望著錢府東南方向,沒看風襲玉,只沈聲道:“你最好是在掠陣。”

風襲玉被她搓磨了小半年,對她這態度簡直應激障礙,不動聲色地奓了毛,面上還保持淡定地笑了一聲。

“小大夫大可放心,我們可沒幹什麽傷天害理的壞事,你馬上就能看見結果了。”

上次他說完這句話,轉手就來了個驚天動地的大驚喜。

游與明頭疼地掐眉心。

她剛要張口再問,就聽旁邊那位大麻煩搶先道:“說起來,還沒問過小大夫對鬼物有什麽看法呢。”

“問這個做什麽?”這話題簡直轉得風馬牛不相及,游與明滿頭霧水。

風襲玉瞇著眼睛笑:“魏桃是依憑海宮珠成了鬼,其他人沒有這等神物,若想在死後留存靈體,必要有大執念大怨懟,否則死後萬事空,魂靈散於天,魄靈散於地,恩仇通通一筆勾銷。”

游與明只是不在意地點點頭,示意他接著說。

風襲玉張了張嘴,想說什麽,最後還是搖了搖頭,啞然失笑。

“你要調查的東西,不也和鬼物有關嗎?”

游與明:“但我還什麽都沒查到。”

風襲玉好像是笑了一聲。

你總會知道的。他心想。

他、祝江臨、江在水、還有走上這條路的游與明。

他冷不丁擡袖,遮了下游與明的眼睛。

游與明被他一驚,下意識要扒拉他的手,就聽已經平靜下的天空突然一聲轟然雷響。

與之同時迸發的,是錢府東南角一陣強光。

……以及風襲玉欠揍的嗓音。

“看,這才是傷天害理,天都要打五雷劈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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